第 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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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如万鬼哀哭,院子里的婆娑树影沉默着向他挥手,似在迎接旧友。

    江简宁闭上眼,一幕一幕亲离死别如走马灯般交织浮现,最后定格在了那册被火舌吞噬的手稿上。

    他喃喃道:“……又见面了。”

    *

    “……世子?世子您说什么?”停筠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简宁猛地惊醒,见停筠正像条小狗般扒着榻边,眼睛亮晶晶的:“世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被他一打岔,太医很识趣地打住了絮叨。

    江简宁愣了一下,他先是歉意地看了眼太医,才对停筠说:“我喉咙干得很,想喝点水。”

    “水……”停筠站起来想去倒茶,刚提起茶壶却一拍脑门:“哎呀,我过午时候煨了一壶梨汤!”

    “我给您去盛!”

    停筠“嗵嗵嗵”地跑出去了,太医正打算再叮嘱世子两句,门外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

    “老天慈悲,我的儿!!!”

    门帘子一掀,一身赭红色袍子的煜阳侯冲了进来。他绕过颤巍巍下跪行礼的太医,一把握住了江简宁的手,还使劲儿攥了攥:“阿宁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法师果真有大神通,神佛保佑我儿!”煜阳侯眼眶憋得通红,“爹爹快被你吓死了!”

    煜阳侯的手掌宽厚有力,只这么一会儿,江简宁就感觉泛凉的指尖悄悄爬回了一点温度。

    他轻轻摇了摇父亲的手:“只有点困……都是阿宁不好,冒冒失失的,叫父亲担心了。”

    太医识趣儿地悄声退下。江简宁见他走了,才慢吞吞地又探头张望了一下门口,然后安静地看向了煜阳侯。

    他眼里像汪着一弯月亮,清澈又明亮,含着少年人矜持的期待,却不肯说。

    煜阳侯迟疑片刻,才读懂他在等什么,不由得低下头以掩藏面上神情。

    他吞吞吐吐道:“你……你姨母双身子,爹爹刚刚来得急,雪地又冰天的……”

    江简宁眼里的那弯月亮一点点地碎掉了,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只捏着被褥上的花纹不肯再说话。

    无声的谴责往往比大喊大闹更令人揪心,煜阳侯看着儿子,心下也在埋怨续弦小林氏。

    平日也就罢了,孩子大病刚醒,做个样子来探望也不愿么?

    煜阳侯本想再找补两句,可江简宁已挣开他的手,翻身将被子一裹,瓮声瓮气道:“我困了,我要睡了。”

    “那,”煜阳侯讪讪地收回握空的手搓了搓,连声音都低了不少:“爹爹明天再来看你。”

    一阵迟滞的沉默后,江简宁在煜阳侯低声嘱咐太医的絮语里,听见了他远去的脚步声。其实仔细听来,是能听出脚步声里那不自然的拖擦声的。

    煜阳侯是个跛腿。

    所以刚刚他就是这样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在积冰堆雪的路上,急迫想来探望醒来的儿子。

    门关上了。

    江简宁面对着墙壁,空茫茫地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坐起身来,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颗松软雪球。

    他刚坐好,停筠便捧着一盏小碗跑了回来,他献宝一样凑近:“世子,我放了冰糖,您尝尝好不好喝?”

    江简宁边接过汤碗——碗里那颗梨煨得正是好时候,在灯下泛着水晶般亮莹莹的光。他抿了一口,梨子本来就是甜甜的,停筠又加了糖块进去,倒显得有些齁了。

    江简宁意兴阑珊地想,原来惦记了这么久的梨汤也不过是这个味道。

    他终于喝到了。

    他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窒,可停筠还在期盼地看着他,于是江简宁捧着汤碗回给了停筠一个笑容。

    停筠看起来很高兴,他边嚷着要去看看药,边跑了出去。

    江简宁失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跟着停筠一起进来的瘦高少年。

    那少年正蹲在暖炉旁拨弄炭火,看起来闷头闷气的,可江简宁却知道他才是真正有主意的那个。

    不出色、不争风头,是因为他远比停筠更加谨慎,也更难交付忠心和信任。

    江简宁用热腾腾的梨汤捂着手,声音轻轻慢慢的:“停淮,你过来。”

    停淮眼神一动,放下夹炉箅的钳子,恭敬地过来。

    “江疾……江疾怎么样了呢?”江简宁微微仰着头看向他,问道。

    停淮手指尖悄然捏紧了,声音仍四平八稳:“回世子,没死。”

    江简宁扑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可不是没死吗。

    不管过了多少次,江简宁听了停淮的回答还是觉得很有趣。

    这次意外,对外只说是世子玩闹中不慎失足。但旁人心知肚明,是世子江简宁被庶弟江疾惹恼了要推他下去,结果江疾不肯撒手,两人才双双落湖。

    不同于世子落湖后侍卫成群结队下水捞人的大阵仗,一道落水的江疾是全靠着命够硬,自己哆嗦着摸上岸、跌跌撞撞回偏院的。他顶着冰水浸透的薄衫被冷风吹了一路,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热。

    可贴身小厮知惆去请府里郎中时却被告知,府上所有的郎中、连带着太医署指派的太医,竟都被传唤去世子房里候着,一个不留。

    这事便是停淮做的。

    江简宁从前只以为是停淮莽撞而已,一度还怕他招惹祸患将他赶走。然而直到某世机缘巧合他才得知,原来停淮在被分配到世子院里伺候之前,就与知惆有旧怨。

    ——江疾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但若是他死了,知惆就仍得回去做低等洒扫小厮。

    江简宁并不介意自己被人做了筏子,他只怕停淮还不够精明、不够好用。

    但此刻他一直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停淮,眼神像轻飘飘的雾一般,看得停淮直绷着腰不敢动。

    半晌才听江简宁悠悠道:“你与停筠相比,总是更胆大心细些,因此我有事想私下里托你去做,不知你愿意么?”

    高门世家中,常有见不得人的隐私事要做,谁得了这差事,谁日后就是主子面前最得脸的。

    世子是在抬举他。

    停淮立刻跪下:“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江简宁没有立刻唤他起来,他抿了一口梨汤试试温度,趁着停筠还没有回来,皱着眉一口气灌了大半。

    他将碗递向停淮,停淮恭顺双手接过,等待世子吩咐。

    江简宁知道现在停淮只是被他绑上贼船,还算不得一条心,便并未交待他太多,只随口道:“找机会翻一翻停焓房里有什么不该有的,先不必轻举妄动。”

    停筠、停焓与停淮三人都是前几年一道被选进世子院子的一等小厮,世子突然叫他私下里查停焓,停淮自然存疑。

    他总觉得世子这次醒来以后有些怪怪的,好似泥人点睛。

    活泛,但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叫人琢磨不透。

    世子望了望窗外说:“去吧,我睡会儿。”

    停淮立刻就躬身要端着小碗退出去,却又听世子道:“叫不相干的大夫都回去吧,万一旁人有个头疼脑热,总不好真闹出人命,叫我落个苛待的名声。”

    停淮心里一惊,这次是真的激出了一背冷汗。可世子已不再多言,他顿了顿,明白这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他默不作声地从外面关好门,正巧停筠提着装药的食盒从庭中过来。

    停筠见他靠着门发呆,便要绕过他进屋:“别在这儿堵着,让我进去服侍世子喝药。”

    停淮伸手拦住了他:“不必进去了,世子他……”

    “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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