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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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清亮又好听,像溅玉似的,舒然道:“与世子无关,那日风大而已。”

    林琅之知道他是客气,也连忙道:“今年年早,冰灯宴便挪去了年后去,还是那句话,请江兄务必赏光!”

    江简宁其实早已打算赴宴,甚至还要得寸进尺,带江疾一同前去。

    上次罚跪的事情便很好,既不吃什么苦,又能消减了江疾的戒心——其实他做这些事,也只图它个顺理成章。

    他早已明白施恩惠,其重点就在这个“施”字。

    要高高在上、要叫他跪下受着,而不是平白无故地送到他手中。

    江絮给他送了那么久的关切,结果怎么样?他不过刻意与江疾生了点摩擦,就叫江疾软化态度,顺理成章地侵入了他的生活。

    仍是那句话,聪明人都是贱皮子,得先从他手里夺走什么,再塞还回去,才能令他们放下戒心。

    管他是鲜花还是毒药。

    因此他便当着这些人的面与林琅之提了这桩事,说他有个想开开眼界的弟弟,只是因出身不够好,不知能否有幸一同赴宴。

    林琅之一听,便知道江简宁口中这位弟弟是何方神圣——不就是那位顶撞先生,竟还要他嫡亲的兄长亲自去赔罪的劣货么!

    他当即笑嘻嘻应道:“你与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令弟要来,多添份请柬便是,到时我安排几个漂亮婢子带他游湖,你我兄弟再多作闲话。”

    林琅之这意思,是说江疾愿意来就来,到时候随便打发了去看灯便是。

    “白日里看冰灯不如晚上晶莹剔透的漂亮,尤其那火一点起来,冰雪化雾才叫好看!为兄便想了个好点子,你且请好便知了!”

    江简宁立刻顺势夸赞了他一通——他自然知道林琅之这“好点子”是什么。

    国公府依着后山有一处猎园,只与山庄隔着一道河。林琅之不知听了谁的献策想出这馊主意,叫人把雕好的冰灯与冰像都挪到浅林处,只等夜幕一至,便点了火烛起来,借着树林子入夜里的寒气保持那冰灯不化。

    江简宁就是冲着那入夜后的树林子去的。

    在场许多公子都并没接到林府的请柬,听了林琅之的描述,更不由得心驰神往之。

    林琅之本就是薛敬邺联络权贵的代言人,少年人又天性好玩,他叫人围着,七嘴八舌地讨问冰灯宴的细节,真真是风光无限。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便见大总管周全已露着一副笑脸儿进来:“各位小公子,咱们可准备准备入席,陛下龙辇已在路上了。”

    向来只有臣子迎候着,哪有叫皇帝等人的?公子们听了急忙整理仪容,预备进殿。

    周全不动声色地打量形色人影,但见江简宁站在远离人群处,一支遗世独立的水仙花也似,只挂着温和的笑意冷静地旁观诸位熙攘。

    好像比上次见他,更添份独特的风雅在。

    周全叹了一句皇后娘娘慧眼,便甩了拂尘退下,门内闹哄哄的,门外确是暮色深深如许。周全弓着身子——在那人面前,他是得弓着身子。

    那个人抬手虚握了个拳,闷闷地咳了两声。他那咳法与江简宁清脆的咳音是不同的,缠绵又虚弱,仿佛牵了根线在他肺腑里乱搅,血淋淋地拨筋抽骨的疼。

    周全在旁伺候着,又生怕这位主哪一下背过气去。青年见他烦忧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打紧:“他来了?”

    “来了。”周全小心道:“长得个子比同岁的孩子要高些,眼睛很漂亮,人也温文懂礼,说话知进退,是个好苗子。”

    青年无声地笑了笑:“我倒想看看他,不过有三弟那表兄在,我不好露面。”

    他左右打量四周,持枪的禁军护卫纷纷垂着头,对主子说的话充耳不闻。外面天色暗淡,宫道上有老绿松柏枯立着。

    青年举步,还是周全亲自替他牵着大氅脚底,勿叫染了雪尘:“殿下小心些,外面风急,赶明日您身子爽利了,传小世子单独见一面也是好的。”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躲着。”青年扶了一枝松杈,拿丰茂针冠遮着身形。不知哪来的一阵紧俏北风,又激得他大喘了几口气:“你去唤他们出来吧。”

    周全忙不迭进去,提着嗓子传唤入殿,公子们三三两两依照父兄勋爵位次排列了,鱼贯往大殿的方向行去。

    江简宁就排在前游偏后的位置,挺着背,侧颜轮廓清晰,脂白的肌肤泛着如玉的光——他长得那样好,是干干净净又温柔闲顺的。

    青年含着笑意看着,然后似满含欣慰的、又似了却一桩夙愿般出了口气。那气在冬夜里呵成一团白雾,又结落在他垂落的睫毛上。

    而江简宁只浑然不知,依依然走过了,也未回头。

    *

    当晚江简宁回府,却在院子里见到个不太想见的人来。

    江疾正坐在院子里那石凳上吃糕点,桌上摆着几碟空盘子;又见停筠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便料想到他是故意吃了不少。

    江疾抹了抹嘴站起来,看起来真是万分地客气懂礼数:“阿兄回来了。”

    江简宁今晚被圣上赐了菜,再加上有入宫乘辇的隆恩,可真是万众瞩目,熟的不熟的,都一窝蜂凑上来与他攀谈。偏而他这脑子又向来功利得很,只记得住有用的人名,因此艰难捧了一晚上笑脸,正是疲劳的时候。

    他瞥了一眼江疾,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带着江疾也再挂不住那虚伪笑容来。

    他正想将那膈应人的笑容收了,却见江简宁双目无神,已游魂似的折身飘回来,从桌上他吃剩下的糕点里捡了一块,麻木地塞进嘴里咀嚼。

    江疾愣住了。

    江简宁眼神发空,一口一口吞着糕点,一副饿惨了的模样,吓得停筠尖叫连连,直唤人去取炉上热着的鸡汤面。

    江疾在旁边杵着,江简宁也不理他,反叫他好奇,于是江疾试探性地往江简宁面前推了推剩的小半盘儿糕点。

    江简宁斜眼瞥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可他大概是真的又饿又累,竟真又捏了一块咬了上去。

    江疾心想这可真是破天荒,大少爷不但捡狗剩儿,竟还一连吃了两块。

    江简宁心想这玩意可真是难吃,真难为他为了膈应我还都给吃没了。

    其实江疾也的确是下了血本——他被江简宁弄到自己院子里,又没个交代,停筠停淮又如看不见他似的,除非衣食所需,都拿他当空气。

    江疾气不过,便趁江简宁还没回来时铆足劲祸害他桌上的糕点。

    第一口下去,这玩意儿就腻得他差点呕出来。可这糕点又放在了江简宁惯常用的小几上,定是备着他赴宴回来吃用的。

    于是江疾忍着甜腻味,一连塞了几盘下去;如今见江简宁也在吃,便觉得自己真占了便宜似的,脸上也有了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影。

    江简宁平日里当然不吃这种又齁又腻的东西,他是专门令停筠摆了不爱吃的在外面,以防着糕点都遭了祸害。

    他装作疲惫呆滞的模样,渐渐停了咀嚼,抬手将剩下的一半儿给扔了出去;而后还“咣当”一声把额头杵在了石桌上。

    江疾被江简宁这不见外的发疯惹得往后退了半个身位,试探着开口:“阿兄不是赴宴吃好吃的去了么,怎么好似还饿得紧。”

    江简宁幽怨地抬头,他那眼睛在夜色与灯火的笼罩下真是亮闪闪的漂亮,好像天上的银河落下来一般,眼珠剔透又漂亮。

    江疾叫他一看,神思攒动,却又听江简宁动了动那刻薄的唇:“皇宴是只叫你胡吃海塞去了么?”

    “没见识。”

    ……真是白瞎了这张嘴。江疾冷漠想道。但说来奇怪,他好似也已经习惯了江简宁这幅狗德行。

    虽说好不了几句话便要开始夹枪带刺,但只听内容来讲,也不是不能够沟通的。

    江疾心平气和地怼他回去:“那能怎么样,弟弟被囿于后院,又不如阿兄那样有见识,没见过皇宴是何等气派。”

    “气派倒是真的。”江简宁摆摆手,许是因为他今日累了,竟除了一贯的阴阳怪气,格外的好说话,还有耐心给他讲旁的事:“只是不住地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还有老太监盯着,谁多夹了一口菜都要被看着。”

    江疾想了想江简宁一副虚伪端庄的模样坐在案前,竟还忍不住笑了。

    江简宁嗔了他一眼,拿眼神警告他,口中的余音还没消去,又惊而坐了起来,拿那副挑剔又嫌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江疾。

    江疾绷着身子,不晓得江简宁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疯。然而他一晃神,便听江简宁笑了起来:“其实仔细看看,你长得也算不赖,我倒是有了个主意。”

    “你若年前能讨得我开心,年后国公府那个冰灯宴,我便带你同去。”

    江疾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崩了起来。

    他需要去吗——需要的。

    那时人来人往,那些达官公子,是他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也是将他向上爬垫脚的基石。

    可要讨江简宁欢心,反倒是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了。

    他两厢纠结,只沉默不语。江简宁又拿那兴致盎然的眼神看他,好似回起来了一点精神。

    停筠端了热腾腾的鸡汤面来,还带了一只小碗让江简宁防着烫,挑出来吃。

    江疾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那鲜香温热的面碗上,眼神怔怔的——他嘴里净是讨厌的甜腻味,惹得他心烦意乱,江简宁又当着他脸前吃汤面,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当然拉不下脸去求——口腹之欲于他而言,是最卑微不过的东西。

    江疾下意识将脸别开,可江简宁看他一眼,拿小碗挑出几根细匀的面、拨走了全部的鸡丝,又反手倒了点汤出来。

    江疾只听见面前“敦”地一声脆响。

    “吃吧。”

    他一低头,面前是大碗的那份儿鸡汤面——虽然里面光溜溜的,一根鸡丝儿与菜叶都没有,但面条洁白、汤头鲜香,正勾着他的舌头。

    江简宁也不管他……爱吃不吃,只自顾自穷讲究地用筷子挑着面晾凉了才吃。

    于是江疾盯了他一会儿,又突然想到,非但早上他吃了江简宁带来的炖汤,今晚甚至还要住在他院子里。

    要害他,横竖也不会差这一口面了。

    他并了并筷子,也挑了一筷头面,兄弟两个就这般沉默地头对头坐着,将一碗普普通通的鸡汤面给分干净了。

    *

    夜里江疾心有惴惴然,总疑心江简宁身边那个停淮要半夜拿他开刀,将他杀了做干净,因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临至天亮了,刚眯了一会,却又听屋门叫人给霸道地踹开了。

    江简宁可不如停筠那般妥帖细心,他是管开不管关的主,就叫那门四敞大晾着。

    冷风从被缝里灌将进来,江疾皱着眉直往下缩——冬天里头,就是少年的江疾也无法轻易挣脱温暖被窝的桎梏。

    江简宁见他不愿动,更是要强迫他起来,从外面进来的手又冰又凉,阴险地直往他脖领里钻。

    于是江疾死鱼般一个打挺蹦起来,怒视着作恶多端的江简宁。

    江简宁明知故问道:“昨夜睡得好么?”

    不消说,江疾也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尊容,与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世子相比,那必定又是叫人难以直视。

    他沉着一张脸,赌气道:“好,好得不得了。”

    江简宁只当听不懂,笑嘻嘻道:“好就好,那就快起来,昨天吃了我那么多糕点,我可不养闲人。”

    “你去把院子扫了吧。”

    其实那院子一早起来就已经有小厮唰唰唰地扫干净了,本是扫无可扫——江疾就是伴着那枯枝扫地的声音入眠的。

    而今江简宁挑刺,也就是为了作弄他好玩罢了。

    江疾忍气吞声——他陡然惊觉自己和江简宁因不知什么孽缘缠在一起这几日里,竟已忍气吞声了无数次,当下更为生气。

    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便叫江简宁撵去院子里扫地。

    那么多下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江疾心如止水地接过那柄大笤帚。

    早晚我当了世子,也要叫江简宁受我今日之辱。

    江疾忿忿想:这些看我笑话寻开心的下人,我要都杀了。

    江简宁就站在廊下看他被欺侮,觉得十分高兴——原身怎么能算是炮灰呢,明明应该是反派呀!

    看江疾吃瘪,他可太顺心了。

    而且时不时,江简宁还要平地里挑石子儿,说那多了一颗大点的石头,那少了一块石头粒,叫江疾给补上,玩得不亦乐乎。

    江疾就由着他去,好像个任意搓捏的面人,他自己也都快被江简宁折腾得消气儿了。

    我何必和他计较呢。江疾想,日后有他好果子吃。

    我必要狠狠折磨他,先这样、再那样。

    他正想着,突然听几个嬷嬷捧着缎子,从院外进来了,各个见了世子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世子,我们带了最新样式的绸缎子叫您挑选裁衣,您此刻方便吗?”

    江疾回头,看清那布帛尽数是些江简宁爱穿的颜色:石青、月白、雪色果青,一水儿的淡色。

    对他而言,这是非常不实用、也不会多看一眼的颜色。

    不耐脏、也不受用,往往做点活便不能穿了。

    其实很年幼时的江疾,也曾经拥有过一套漂亮的月白色袍子——不知是哪里混进来的。他初得了,生怕总管查出来,还在箱子里捂了好久不舍得穿;后来他长高了,又再穿不下了,便也不再想穿了。

    人各有各自的命数,总有一天,他能舒心地穿上这类翩翩公子最爱的颜色。

    江疾正要低头抱着笤帚挪去一边,却听江简宁招呼他:“过来。”

    他呆呆地抱着那破笤帚抬眼,着实是逗笑了江简宁。他笑声很轻很脆,无忧无虑地。

    倒真有点像他梦里的那个影子了。

    “把那玩意儿扔了,否则不要近我的身。”江简宁下堂来,挨个翻看嬷嬷带来的布料。他叫江疾站在桌边,时不时便从布料堆里掏一匹出来,比量在江疾下巴底下端详打量。

    江疾这才后知后觉,这些缎子是给他要来的。

    他站在原地不动弹,连声音都紧紧涩涩的:“你要干什么?”

    “你眼瞎?”江简宁抬头,手上却不停,不满意地将这匹缎子扔去了一边,又换下一个花色:“倒也不至于没见识到这个地步,连裁衣服都没见过吧?”

    ……江疾的确不裁衣服。

    姨娘疯癫,从未给他亲手裁过一次衣;而平日里他买的,也都是挂在店里当样品的成衣布衫与袄子。

    这样的衣服便宜厚实又经糟践,至于裁衣这种充满了少爷小姐们闲适意趣的活动。

    他向来不配沾。

    江简宁按照自己的眼光挑了几匹缎子,叫嬷嬷们给江疾量制尺寸。那些嬷嬷长得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可在江简宁面前,看着都十分慈爱。

    江疾手指尖揪着衣袖,打量着江简宁。江简宁被他目光吵醒,疑惑地用目光询问他干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裁衣裳,碍着你眼了?”

    江简宁愣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他连翻白眼都优雅又好看。

    “别自作多情了,”江简宁讥讽:“往后带你出门,不叫你丢我脸罢了。”

    “这缎子很贵的,要记你账上。”

    江疾被噎住,也冷冰冰翻了个白眼,可他不太熟练,那个白眼被硬生生卡住了。

    江简宁又是一阵愉悦的笑声。

    “你可记得,还欠我一次讨好。”江简宁慢条斯理道:“别急着笑,叫你世子哥哥舒服了,你才出得去这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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