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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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往下落。

    说来也是桩奇事儿,她经历过公主夺嫡,品味过朝堂倾轧,见识过刀光剑影,知道什么唤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如今心止如水,却偏偏动容于一个小郎君的眼泪。

    鸾仪频频吻他的雪颈:“是不是我回来太晚,你等得不耐烦了?”

    纯玉泪珠簌簌,悲怮道:“姐姐,倘若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子嗣,你……你还要不要我?”

    鸾仪取过枕帛为他拭泪,宽慰道:“你好好儿的身子,怎会一辈子没有子嗣?”

    在玛瑙红妆花玉枕的映衬下,纯玉的面孔越发显得苍白。他泪珠簌簌,梨花春带雨:“倘若我就是这样无福呢?”

    “即便你无缘子嗣,我也不会与旁人燕好。”鸾仪一下一下抚他颊边碎发,“待须得子嗣之事,你我在旁支过继个郡主便是。”

    纯玉这才泪意稍霁,他斜倚掐金姚黄牡丹彩纹床壁旁,轻声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鸾仪摘下点翠福禄双寿护甲,点一点纯玉琼鼻:“大姑娘一言九鼎。”

    散朝后,众朝臣、公主三五成群绕过宣政门(3),由贴身丫鬟接应,各自策马归家。长公主赵未央却令抬轿丫鬟将八抬雕花宝轿抬往天上白玉京,仿佛是要去狎伎。

    仿佛长公主也是天上白玉京的常客,众人皆一言不发,鸨公行礼后,引长公主行至雅间,里头早有几个当红的仙姿公子跪等在内。

    见赵未央前来,公子们并不曾近身服侍,而是详尽倾吐前些日子一二品大员与皇家公主的近况,她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上了甚么奏折、收了甚么礼物,不厌其详。原来,这些与朝堂大员相好的公子,尽是赵未央的暗桩。

    棋盘上黑白子彼此厮杀不绝,未央一手为主,一手为客,自己与自己博弈,无论是“八卦阵”、“梅花阵”还是“双雁阵”,皆得心应手。伎子鼓起勇气偷觑一眼,只见未央身上流苏璎珞纹丝不动,偌大雅间里只余落子之音。

    一局毕,未央轻笼濯绛色(4)宫袖,品一口六安瓜片,那深色宫袖上的坠珍珠宝相花绚丽如锦:“罢了,都退下。”

    公子们依次行礼告退,此刻雅间内,只余未央和芸香四目相对。

    未央一壁煮茶,一壁笑道:“古往今来的储姬,安有善终?被废黜的、被软禁的、被处死的,比比皆是。甚至不用本宫动手,储姬便立于龙环虎视之下。身为储姬,离九五之尊只有一步之遥,可倘若一字落错,便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芸香跪在西域火莲纹氍毹上,为未央梳理脑后碎发:“殿下,梅姑是司礼监掌印,对殿下大有用处。”

    未央随手把玩芸香卸下来的缠枝金雀步摇,望着那金雀衔的红珠宝链,目光深邃:“可梅姑跟随母皇四十多年,只听母皇的话儿。倘若咱们行差踏错,反而弄巧成拙。”

    芸香道:“殿下,梅姑已经是傀儡了。”

    未央骤然回首:“你这是何意?”

    “公主莫要忘了,梅姑有烟丝癖。”芸香附耳过去,眸色诡谲,“若是寻常的烟丝尚可,梅姑权势滔天,自有人进献。奴婢赠过梅姑一种烟丝,出自南诏国,是经过提纯的,又加了肉豆蔻进去,便是神仙也耐不住。”

    言罢,芸香细致地为主子脑后夹上紫晶云母垂珍珠后压。

    芸香又道:“这种摄人神魂的烟丝,世上只有奴婢知晓药方。”

    未央轻声道:“只要将梅姑为我所用,还愁在母皇跟前儿不得信任?”

    芸香道:“公主放心,待来日公主登基之时,奴婢会替公主将梅姑灭口的。”

    金丝楠木矮几上錾金南红玛瑙凤钗的凤目映出锋利的寒光。

    这日霜雪初晴,梅姑带了几个贴身宦娘去往朱雀坊办圣上的似差,置办今年宫中礼祭所用的翡翠。

    “幸亏梅姑姑在旁指点迷津,否则我们这些年轻的小宦娘,哪里办得好差事。”一个红衣宦娘殷勤地为梅姑捧着衣摆,百般奉承道。

    梅姑穿的绣靴踏过结了层霜青石板,足迹使白霜消融。梅姑手捧镂铜荷叶金鱼阳纹袖炉(5),碳火暖热,使她远离人间疾苦。梅姑随口道:“咱们办皇差的,无论何时何地,都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看、多听、多揣度。都说咱们御前的人风光,圣上今儿赏这个,明儿赏那个,谁又知道咱们的脑袋别再腰上?一宗差事办不好,脑袋就要分家。”

    另一个缁衣宦娘连忙颔首:“全靠姑姑指点。”

    前头有的卖糖人儿的,她的稻草把子上插的全是琥珀色的糖人,摊子上点的老破风灯被吹得左右摇号,卖糖人的一壁熬煮糖稀,一壁用沙哑的嗓子叫卖。

    “除了摆出来的这些,还有甚么新鲜花样儿?我孙女爱吃糖人。”一见到糖人儿,梅姑仿佛从富贵堆里的掌印假娘,变成一个慈爱的为孙女买糖人的耄耋老人。

    “老身的糖人模样多得很呐,哎,贵人,最时兴的糖人啊是猴子摘桃,孩子们都爱买它,不贵,五文钱一个。”

    “那就要猴子摘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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