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神都篇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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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六斤先生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命身边的蛮族少年取出银票,一边与黎东泉说道:“既然已攀上郦清宫的高枝,结交徐六斤这样的朋友,岂不是折煞了黎老板?”



    黎东泉尬尴笑了笑,眼神却瞟向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恭敬站立的老丁头,他对六斤先生小声说道:“这都是老丁头的功劳,他从北边回来的时候,在榆州路遇睦王府车驾遇险,便出手援助,助车驾脱离险境,随后双方结伴同归神都。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几日后,那位郦清宫的贵人就突然微服到访,相中了那件一贯金。



    小弟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遇险的车驾里,正载着当今的二皇子秦慕明殿下。贵人光临无非是特来替二皇子致谢,在下哪敢托大,不也是得小心伺候着,何来高攀一说。倒是那老丁头,得了二皇子青眼相加,说不得过几日就成了睦王的门客了。这都是小弟的肺腑之言,六斤先生就不要再揶揄小弟了。”



    六斤先生听着黎东泉所谓的肺腑之言半信半疑,但目光却落在老丁头的身上,多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待交易完成后,六斤先生便与黎东泉告辞,带着蛮族少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玉器铺子。



    在走出几条大街后,将一大一小两个木匣夹在腋下的蛮族少年,看四下行人稀少,低声说道:“老徐,这次收获颇丰啊。”



    本名徐六斤的中年男人施展神通,主动断掉了与女鬼红妆的视界共享,说道:“得亏世子有如此神通,以障眼法骗过那个女鬼,让我俩神不知鬼不觉混进这次行动,有关丁丑儿与郦清宫的往来以及睦王私自回京的消息,你要亲自送到大明台。”



    蛮族少年点了点头,将腋下的大小木匣夹得更紧。“我现在就回大明台复命,你呢?”



    “我?”徐六斤没有回答蛮族少年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整个五凤坊,看向了更远处的一处清雅小筑。“鸠夫人和红雀那边似乎遇到了点麻烦,我得过去看看。”



    说罢,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行动。



    而在女鬼红妆眼里,除了莫名其妙被断掉与富态中年男子与蛮族少年的视界共享外,一切并无异常。堪舆图中代表二人的棋子,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看不出丝毫异样。女鬼红妆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将视线转到了更为关注的老酒鬼身上。



    那个与黎东泉分手的矮个汉子,在五凤坊兜兜转转了大半夜后,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民宅推门而入,消失不见。老酒鬼则在一个与此处民宅距离适中,但能监视到民宅周围动静的不起眼角落躺下,装出酒醉模样,佯睡起来。



    等候许久,不见这处民宅有任何异动后,女鬼红妆主动收回共享视界,在堪舆图上将此处宅邸用手指轻轻按下,堪舆图上亮起一道显眼的光点,待光线暗淡后,图上的那处宅邸便多了一抹鲜红。在图上标记好此地之后,女鬼红妆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她又尝试着与富态中年男子与蛮族少年建立联系,但都未成功。



    突然,那两枚代表贵妇与少女的棋子发出一阵夺目光亮,就在她施展术法要与两人建立共享视界时,那枚代表贵妇的棋子竟砰然炸开,灼烧的痛感传来,红妆的神魂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了一把,令她痛苦不堪,无声地哀嚎了起来。紧接着那枚代表少女的棋子竟主动与她的视界共通起来,通过少女的视界,红妆看到了小筑中发生的一切。



    本应清雅宁静的小筑内一片狼藉。哪里还能看到什么风流潇洒的雅客文士与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只有四下逃窜的人群和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一处临水小亭里,那名贵妇已变成片片破碎的瓷器,身形散落一地,布满龟裂的俏丽面庞上还保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曾经怀抱琵琶的少女衣衫凌乱,她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脸上一块面皮脱落,露出一片骨白色。少女摩挲着在袖中隐藏的利刃,神态平静地盯着不远处一个满脸慌张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回头看着身后,用眼神求助着一位正手提着酒葫芦大口饮酒的佩剑青衣男子。



    那个神采俊逸的男子打了个酒嗝儿,看见小女孩等待指示的模样,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一记板栗。佯怒道:“笨徒弟,用你那就知道吃的小脑袋想想。既然那个被为师打碎的是一尊傀儡瓷人,那么这个与她一起的女子,便也是一尊瓷人咯。且不管她们目的为何,你姑且把她当作妖物砥砺你的道法。就算替天行道了。上吧,上吧,为师给你压阵。”



    听到师父催促的话语,小女孩极不情愿地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几张黄纸符?,对着眼前少女瓷人,充满歉意地说道:“不管你是人是妖都对不住了,这是师父的意思,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要是变成厉鬼,莫来寻我,只需去找我师父报仇。”



    不待小女孩说完,眼前少女瓷人却率先出手,只见她身形快如脱兔,双袖中几道寒光挥出划落,轻盈灵动,极有章法。



    但小女孩显然不是第一次与这样的妖物交手,在轻松躲过这几招试探性进攻的同时将手中符?掷出,这几张黄纸符?在空中急速向少女掠去。



    小姑娘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那几张黄纸忽地燃烧起来,紧接着金光乍现,一口口符剑自符?中变化而出,在小女孩面前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将其护在当中。



    少女瓷人显然也有所准备,她一跃而起,悬停在半空,双袖中利刃再度挥出,力道陡增,一道道势大力沉的攻击打在剑阵之上,发出阵阵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火星四溅,煞是好看。虽然声势浩大,但双方都心知肚明,想要凭借蛮力破去剑阵,简直痴心妄想。



    不待瓷人少女再度进攻,小姑娘率先发难,她再度念起口诀,由符?幻化而来的剑阵由守转攻,符剑开始围绕阵眼缓缓旋转,一化二,二变四,渐渐扩散开来,最终化成由数百柄符剑组成的庞大剑阵,将瓷人少女逼退回地面,甚至用剑气将整个临水小亭笼罩其中。



    见此情形,瓷人少女也不再遮掩自身气机,她将双袖撕去,露出如莲藕般的好看手臂,但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都是,那一对藏在袖中利刃原来是自她双手掌心长出的骨白色刀刃。



    如此异状,落在与她对阵的那个七八岁小姑娘眼里,就变得异常恐怖诡异、毛骨悚然了。



    但瓷人少女对这对长于掌心的利刃显然并不满意,种种束缚让她无法放手全力一战。就见她手腕一抖,那双擅长弹奏琵琶的纤纤玉手竟自行脱落,那对深入骨骼的利刃由腕部蓦地向外再弹出数尺之长。同时,她浑身气势暴涨,阵阵气浪激烈撞击着符剑组成的剑阵,那些符剑也随着气浪的撞击,发出阵阵剑鸣。



    瓷人少女自废双手的举动已经让小女孩惊骇不已,但那对自双腕内弹出并长度暴涨的刀刃,显然已经超出这个小姑娘的认知范畴。她顾不上瓷人少女身上爆发出的惊人气势,反而回头对身后青衣男子说道:“师父,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身后的青衣男子冲她翻了个白眼,说道:“早就告诉你是个瓷人了,无魂无魄,任人摆布,他的主人早已将她改造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现在,收起你的同情心,速战速决。”



    小女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回头再次面对瓷人少女,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她手中由法诀转剑诀,说了句:“收。”



    剑阵中的符剑得到敕令,全数开始向阵眼收拢,转眼间笼罩整个临水小亭的数百把符剑,便在剑阵阵眼处合并为一把符剑。这柄写满云篆的符剑停在半空,剑尖遥指瓷人少女,剑身不停颤抖,发出阵阵剑鸣。



    这种道家法剑对瓷人少女有着天然压制,若不是操控符剑的小女孩竭力遏制符剑中的杀意,这柄符剑早就挣脱主人的束缚,除魔卫道去了。小女孩遥控着这柄符剑,显得十分辛苦,她的身形摇摇欲坠,落在瓷人少女眼中,就有了道法不高,还不足以驾驭这柄飞剑的印象。



    机会转瞬即逝,瓷人少女果断出手,她如一头雌豹般弓身,将全身气机凝聚一处,而后双腿用力蹬地高高跃起。双腕上的一对利刃顺势劈下,顿时罡风凌冽,惊人的气势将小女孩笼罩其中,瓷人少女想要用此一击分出胜负。



    面对瓷人少女的凌厉杀招,小女孩不敢怠慢。她口中轻声说了个斩字,空中被她牵引的符剑被解开束缚,迅猛斩下直取瓷人少女。



    符剑无声斩下,与气势惊人的双刀相遇,一声闷响过后,瓷人少女倒飞入小亭,直直撞碎了半座临水小亭,激起一阵烟尘,遮蔽住了小姑娘的视野。那柄符剑则飞回到她身前护卫。



    待烟尘散去,小女孩才看清楚亭内情况。那个瓷人少女的一条手臂被符剑齐齐切下,但她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切口后,便迅速起身以单臂刀刃护在身前,防范着眼前小姑娘的乘胜追击。



    未能一击致命让小女孩有些气馁,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剑的目标本是瓷人少女的头颅,但在方才电光火石,刀剑相交的瞬间,她的身形竟然在空中微微停顿、偏移,堪堪躲过了那直取头颅的致命一剑。



    她安慰自己道:“安思静啊安思静,你还真是学艺不精,什么都干不好啊。”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意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她难得跟随师父来到神都,本来好好的一场夜游宴,都怪自己无意间点破了这两个瓷人的身份,才让她那有些醉意的师父多管闲事,仗剑斩了那个瓷人贵妇,留下了这个瓷人少女让自己练手。



    可这一击不中,莫不是天意如此?想到这儿,名叫安思静的小女孩起了恻隐之心,她摇了摇头,随手一挥,停在身前的那柄符剑便消散于无形中,随着符剑消散,她意兴阑珊地看着师父,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身后的青衣男子看出了徒弟眼中的不忍与退缩。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酒葫芦系在腰间,走到徒弟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无妨,你年纪还小,对世间万物心生恻隐,道心不够坚定也能人之常情。但总有一天,你必须要抛弃怜悯与同情,抵达忘情之境,才能有所成就。修道之路就是这样,在无数次的放弃与失败后,才能慢慢砥砺出坚韧道心。你今天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他又看了看亭中始终戒备的瓷人少女,指了指远处已破碎一地的瓷人贵妇说道;“把你同伙的碎片收拾起来,给你主子带回去。三日之内凝聚神魂,说不定这副身躯还能用,一旦过了这三日,附在瓷人上的神魂消散,可就神仙难救了。”



    说罢,他就要带着名叫安思静的小姑娘离开,很明显打算放这个瓷人少女一条生路。



    可那个瓷人少女此时却突然开口说话,阴恻恻的声音,把小姑娘安思静狠狠吓了一跳。



    “敢问道友尊姓大名?”忽远忽近、似真亦幻的声音从瓷人少女口中发出。



    青衣男子回身盯着这个突然开口的瓷人少女,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说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功法,简直匪夷所思,哈,有趣有趣。小小一尊瓷人傀儡能被两人同时操纵,且两人的神识相互之间还未受影响。手段高明啊!让我看看这幕后之人……”



    青衣男子双手负后,视线已从瓷人少女身上移开,缓缓扫视一周后,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小筑内一处竹林方向。他的视界从这片竹林向外延伸出小筑,穿过重重阻隔,最后落于一处高楼,在那高楼顶上一个绯衣女子正惊慌失措地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留小徒弟在原地,身形猛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长虹向着绯衣女子所在之地急速投去。



    女鬼红妆做梦也想不到竟会遇到这种窘境,如果这个青衣男子说言非虚,那个傀儡棋子竟会同时被自己和另一个人同时操纵,但凭能借傀儡之口说话,就表明另一个操纵傀儡棋子之人对这些棋子的控制远在自己之上。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煞星苏起故意要摆自己一道,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苏起在将这五枚傀儡棋子交到自己手上时,就曾说过这些棋子皆出自大明台之手,他也仅仅只是借用而已。



    那么另一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女鬼红妆来不及深究这个问题,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竟鬼使神差地与那个青衣男子对上了视线,而后她看到了青衣男子的狰狞笑容,紧接着就见一道虹光自小筑升起直扑自己而来,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脖颈已被一只手狠狠掐住,相貌俊逸的青衣男子瞬间出现在她眼前,青衫男子衣袂飘飘,说不尽的神仙风采,笑容桀骜冷酷。



    红妆在心中暗骂,怎么自己最近遇到的好看男人都喜欢笑着掐人脖子呢,都是点什么变态癖好?



    两人所在的楼顶周围空间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涟漪,青衣男子收敛笑意,对女鬼红妆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慢慢放开掐着红妆脖颈的手。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他意欲何为,就在此时,她的心湖里响起了这个青衣男子的声音。



    “我已展开结界,外人是察觉不到此处的异样,就算是有心人注意到这里,也只能看到我掐着你的脖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我也知道借那尊小小瓷人开口的不是你,至于你操控傀儡的目的何在,我没兴趣。找上门来的原因也无非是,那操纵傀儡的正主离着太远,我也不方便直接打上门去。正巧你离着近,就只好劳烦姑娘把话带到了?”



    红妆小心翼翼地问道:“带什么话?”



    青衣男子显然早已打好腹稿,直接说道:“你就说,打坏你傀儡之人,名叫杨锦夜,是仲南山上的一个小小修士。”



    红妆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仲南山这个地名,各州江湖与山上完全没有仲南山这家宗门的名号,想来是个不出名的小小山门,没有入得江湖与山上大家之列。



    至于这个自称为杨锦夜的青衣男子,更是籍籍无名了,看其手法,难道是小门小派里出来的不出世的天才?是山门振兴的希望所在?比起自己这个跌境的不成器鬼修,是要强上不少,但能有多高?中极境四重、五重?总不可能已经跨入上极境的门槛了吧?看他嚣张跋扈的样子,怕不是才下山就要夭折在这江湖之中了。



    她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却不敢这么说。那青衣男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笑着说道:“我自然是籍籍无名之辈,修道三十载,山下不知已换了几番人间,当然也不知江湖险恶咯。”



    女鬼红妆在心里翻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又暗暗骂了几句。但见他手上没有任何无礼举动,想来是没有什么坏心思,便壮着胆子问道:“敢问杨仙师,让小女子传话给谁?”



    自称杨锦夜的青衣男子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当不得仙师称呼,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女鬼红妆听闻此言便不再言语,杨锦夜满意地摆了摆手,与她告别,自顾自地从楼梯走下,边走还边说道:“待我离开此处,结界自会散去,为了不被有心人盯上,可能会发生一些让姑娘不舒服的事情,请姑娘你多担待咯。”



    果如杨锦夜所言,在他大摇大摆走出神丰楼后,楼顶结界随之消散。在楼顶观望的女鬼红妆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浑身剧痛,倒地抽搐。待她好不容易爬起来后,捂着心口,朝杨锦夜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好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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