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死而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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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了,她说,妙妙很多年没叫过我妈妈了,我还想最后听她叫我一声妈妈呢……父亲说,等着,我现在去叫她。
母亲笑了笑,说,别叫了,妙妙累,别打扰她休息。
高中时,我第一次将寻死的念头付诸行动。母亲不像其他父母一样责怪寻死的孩子,她私自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我会寻短见是因为她对我过于严厉,过于不尊重,过于不加关心,以至于没有让我感到过开心,所以才不得已走了寻短见的路。后来每回接母亲的电话,我不自觉地没有喊过妈,只是有事说事,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我嘴里的简单的一句妈妈,或许是我过于迟钝,或许是我过于冷漠。我确实没有让她感受到我的爱,没有像她尽到母亲的责任一样尽到女儿的责任。
夜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从我开始日夜连轴工作后,失眠的情况少有发生,今天是个例外。直到路灯熄灭,我才终于下定决心,移开床,取出放在床头柜里的纱布美工刀和止血定。
“怎么啦?”钧小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睛说:“不是和你说过早晨不要叫我嘛?”
召唤钧小姐的次数多了,我逐渐发现她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冷漠,反而很可爱。现在她穿着白色睡裙,散着长发,光着脚丫,狐狸眼睛一样形状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些娇嗔。
每回见钧小姐都得割腕淌血,头脑昏沉。其实召唤她若只是买短命的话,只要攒够钱后一次解决就可以,但我在短短三年间就控制不住地找了她十几次。我对钧小姐的感情难以言清,就算仅是见她一面都要经历死亡将来的折磨,我也愿意。母亲下葬的那天,钧小姐第二次出现在我的梦中,细节难以记清,但她温柔怀抱和香软身体带给我的感觉却难以忘怀。
“我可以用我剩下的命,来换母亲复活吗?”我看着钧小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这件事。”钧小姐苦笑了一下,说:“人命虽轻,却也是一去不复返的,起死回生这事儿或许只有真正的桃浪才可以办到。我也只是桃浪其中一小片破碎神魂的转世而已。”
钧小姐之前和我讲过关于初始之神的故事,她说初始之神之称中虽也有神一字,却与神有天壤之别,神在初始之神面前连尘埃也算不上。初始之神共有六位,分别为,被称为群星之神与宇宙具象的淮逝,被称为燃月之神与初始梦魇的月燃,被称为初始光耀与封印之日的寂盛,被称为初始混沌与毁灭根源的沉浮,被称为初始生息与生息具象的枝流,以及被称为初始死亡与死亡具象的桃浪。据说初始之神诞生于宇宙形成之前,本体已消亡,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钧便是桃浪其中一个碎片。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很遥远,但却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在初中课本上见到过这些名字。钧小姐的目的是融合其他桃浪碎片,聚集更多初始死亡的力量,最终献祭自己,复生桃浪。不知为何,了解钧小姐的真实身份后,她少了神秘感与距离感,令我更加喜爱了。
“那,可不可以把我剩下的命转让给我父亲用?”
“这个也不行。”钧小姐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从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在关注你了,你有被死亡亲和的体质。这段时日能来帮你是因为终于杀死了那个发现我行踪的另一个化身,可以安心一阵子了。知道为什么每次你见我都得流很多血吗?其实我看你受伤也很心疼,但也无能为力。我受了很重的伤,没有血中蕴含的死亡之力支撑无法现身,我剩余的力量只能帮你了,对不起,妙妙。”
“那我可以不可以知道,我父亲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可以。”钧小姐垂眼,沉默片刻,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
“还有两个月。”
“他妈的,敢欺负我们妙老师?!”杨厉一脚踹翻工头,站在我身前,骂道。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由于母亲的过世,我接近一个月没有工作,学校的工作很好请假,物业管事儿的与我相熟,很好办。原本最难办的是工地的活,这活儿一天不去就会有人顶替,下回有空位不知会是多久以后了。但当时的工头很欣赏我,休息时他常请我喝饮料,总夸我说,我最欣赏你这种自强能吃苦的姑娘,我干工头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姑娘。给工头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率先开口问我是不是有难处,你要想干,这个位子可以一直给你留着。
后来工头替换成了开发商的小舅子。那个逼玩意很欠揍,平日常挖苦讽刺我,还说要包养我,被拒绝之后,开始处处为难于我。别人的工资都是日结,我的却要一周一结,还要先压老子一周的工资。这我都忍了,因为别的工地一天工资一百五,这儿两百,我想着压一周就压一周吧,只要发就行。大约一个月后,工头以经费吃紧为由,开始拖欠我的工资,其他人的照发。我这脾气,哪吃得下如此的亏?我踹开工头的办公室,板砖哐一下砸在他的办公桌上,说:“今天,工资和你的命,我要带走一个。”
工地的工头基本都与街上的混混相勾结,这孙子也不例外,只是我没想到这些小混混都还挺训练有素,警犬似的敏锐,板砖声一响,就窜进办公室八九个人,硬生生将我挤了出去。
工头似乎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不敢叫小混混揍我,也赶不走我,就开始无能地大声斥骂,或许他希望我会因此觉得丢人,进而自己离去。开玩笑,老子死都不怕,会怕丢人?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工头也骂得更加起劲,似乎想找回点场子。
我微微低头,盯着工头的眼睛,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在我即将出拳时,余光看见一个高大壮硕又眼熟的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待人近了我才看清,这人叫杨厉,是我的学生。
“他妈的,敢欺负我们妙老师?!”杨厉一脚踹翻工头,站在我身前,骂道。
杨厉身后跟了十来号人,为首的几位我都挺眼熟,有周言,刘冶,方准,白渊水,这几人都不老实,经常能听见校园广播通报批评他们打架,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人群里还有翼亭。我很喜欢翼亭这孩子,他挺老实的,对待计算机课态度最认真的就是他,也经常向我请教问题。虽然平时的我很讨厌经常和我说话的人,但作为老师时却像被另一个人格上了身,越向我请教问题我越开心。
在杨厉三拳两脚打翻几个小混混之后,工头蔫了,边嚷嚷着我大哥是吕望,你等着,非得弄死你,之类的我听不懂的话,边灰溜溜地跑了。
“妙老师,你咋在这儿搬砖呢?”杨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我安然无恙后,问道:“你一个月没来,大家都挺担心你的。”
“呃,一点业余爱好罢了。“杨厉是咋知道我在这儿搬砖的呢?真实的缘由不能告诉他们,我又不擅长编瞎话,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想到可以转移话题:“你们是咋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跟踪你这馊主意是翼亭出的。”杨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别看这小子平时不说话,看着老实,其实点子可多了,老师你别怪他哈,最担心你的就是他了。”
“我没啥事,就是想休息休息。”我欣慰地笑了,说:“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放心吧。”
看热闹的人散了,杨厉也带着人走了,可刘冶迟迟没有离去,我看着他的期待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师父,您在这儿修炼呢?”
“就是简单的搬砖。”刘冶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是一脸高傲,总拿鼻孔看人,现在这么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我有些想笑:“谁是你师父了?“
刘冶双手捧着一盒烟,打开烟盒,送到我面前,谄媚地说道:“再教我两招呗?“
“会的全教你了,再逼话揍你。”我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还记得第一次教这个班的时候,下了课,刘冶就鬼鬼祟祟地走到身边,说:“妙老师,你会功夫吧,能教教我不?“
“我不会。“我眉头皱起,心里却是疑惑,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我会的?
刘冶二话不说一拳朝我打来,我下意识侧身躲过,顺势前崩步,猛地抬肘顶向他的胸口。
刘冶倒飞而出的身子撞倒一片课桌,他一手捂着胸口,断续地大笑,重重地咳了几声之后,嘴里兴奋地喊着:“我真没看错!“
我从小就对八极拳感兴趣,练拳和锻炼身体被我当作一个陶冶情操的业余爱好,我其实没有练过实战,更不会打架。在刘冶这小子的死缠烂打下,我教了他一招半式,敷衍说,招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得好,不然会的招式再多,反应跟得上身体也跟不上,先好好锻炼身体吧。我有些好奇为啥刘冶能看出来我练过,问过他一次。刘冶说,老师您虽然长得高又瘦,乍一看像文质彬彬的弱女子,但眼神一下子就把你出卖了。你的眼神像虎一样霸道而自信,练武时间长了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学都学不来。
回家的路上,我抽着刘冶发的烟,心中莫名甜丝丝的。平时我总是不苟言笑,也从未像一个慈爱的老师一样对待这些学生,以为他们也会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待我,但没想到看样子他们还是挺喜欢我的嘛。
同天夜晚,又是我巡逻的时候,又转到上回掏出韭菜包子吃的地方,又接到了一个令我心肝俱碎的电话。
“是边庆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女儿。”
“你父亲在第一医院急诊科三楼抢救,尽快来缴清费用。”
“他妈的!我爸又怎么了!“接连的打击令我实在无法冷静。
“重度烧伤,脑震荡,全身粉碎性骨折。“医生的语气与当时父亲的语气一样听不出波澜。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烧伤又是骨折?我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更换保安服,冲出小区,站在马路中央拦了一辆出租车。
医院大门左边的路灯仍旧没有被修好,熟悉的黑暗里却不再有父亲的身影了。
缴了费用,我连忙向护士指示的那间急救室跑。门边站着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高大男人,他见我来,细缝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嘴角挂着戏谑的微笑。
“看你妈了个逼!“我被那男人盯得发毛,忍不住骂道。
“我也不想这么做,可他给的太多了。“那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瞬间想起下午那小舅子工头苍白的威胁,他说他大哥是吕望,非得弄死我,眼前这人就是吕望?
“你是吕望?“我只觉怒火上头,视线飘忽,脑仁砰砰地跳动,拳握得紧到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不,吕望是我大哥,但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他说那小子掏钱买了一条命,他觉得诛心比杀人有意思多了,我觉得有道理,就把你爸弄死了。“那男人笑了笑,朝我伸出右手,说:”我叫连雍,认识一下吧,以后你要看谁不顺眼,只要钱到位,谁我都可以替你弄。“
我只觉得怒火让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看着连雍轻佻的笑容,又看向急救室血红色的标牌,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我什么也想不了了,我什么也不想顾及了,我现在就想把连雍弄死!弓步蓄势,转胯运劲,我练拳十六年的功力带起全身的力量,伴着怒火,集中在这一肘上,实实地打在连雍的下巴。
连雍骤然腾空而起,以一个陡峭的抛物线为轨迹倒飞而出。落地时,不知道因为错觉还是我已神志不清,只感觉地面都沉重地震颤了一下。
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安葬入土了,整件事都是姑姑负责操办的,我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第十九天,连雍来看守所看过我一次,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得以进来这里的,他隔着铁窗说:“边妙瞬,你是叫边妙瞬吧?“
“你真牛逼啊,老子差点让你一肘子打死。“若有若无的烟气从铁窗栏间飘进来,连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不该惹那个人,他太有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你知道的吧?我也不想把你爸的每根骨头都打断,我也不想把你家烧了。“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哈哈哈哈哈!“连雍放肆地大笑,说:”本来想让你这辈子都出不来的,可看你这么有劲头,就算了吧,期待和你下一次见……“
连雍话未说完,便被铁门沉重的巨响打断。我甩了甩胳膊,看着铁门可以塞入鸡蛋的凹陷,说:“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后来警方判定火灾是因父亲抽烟而起,父亲的粉碎性骨折也被判定成自己摔的。
今天的雪和母亲过世那天的雪不一样,是蓬松的一朵一朵,像是鹅绒。没有风,柔软的雪几乎垂直地从天而降,我抬起头,看见灰白色的天上点缀着星星一样的雪花。父亲和母亲葬在了一起,我站在两座墓碑前,坟上的一层雪像是某种不知道野草的嫩芽。
“此前的所有皆已注定,放弃作为人的一切吧,死亡并不可怕,她有着温暖的怀抱。”钧小姐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下巴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说:“随我走吧,我们一起追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