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与无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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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营生意和经营人脉方面亓穹确实比我强很多,当年动不了他还折了很多兄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保护伞大。咱的人啥也没干就全进去了,他杀人放火都没人管,还怎么弄得了?”吕望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说:“当年打败亓穹之后走了一招险棋,留了他的性命。其实若是为兄弟们着想,也别无他法,只能走那一招险棋,只能赌他会报此饶命之恩。不然牢里那么多兄弟怎么办?就不管了?不能吧?当时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来为我爹娘和我姐还有你报仇,但我做不到啊……杀了他能有什么好处?顶天了就是报个仇而已,人死了就是死了,没办法活过来。而且我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平日出生入死的兄弟烂死在牢里啊。甭管亓穹之前干过什么事,甭管他多么不可信任,但他能把兄弟们都捞出来啊,有了他的人脉兄弟们能赚更多钱,能活得更好啊,谁想整天跟个二流子似的在街边台球厅子里收保护费啊,我的每个兄弟都必须过得比别人好。”
连雍沉默得更久,待吕望的香烟燃到过滤嘴,已经烫手的时候,他才开口:“那次的事确实让你变了很多。你做这个决定,问过伶姐没有?”
“没有,我不想让她再担心了。”吕望低声说。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自私还是说你无私。”连雍叹了口气,说:“你是我大哥,我都听你的,反正当年最难的时候的兄弟也早就不干了,做出这个决定你也不亏欠谁了……”
“我亏欠你。”
“你不亏欠我,你是我大哥,你永远都不会亏欠我的。”连雍说罢,挂了电话。
“意外。”枝流轻叹:“这么多年的努力,你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个什么终极的目标。”吕望又点了根烟,说:“小时候念书念不进去,也不想天天靠爹妈过日子,就带着当时关系最好的五个兄弟出去混。我家是开武馆的,我从小练,比别人能打,开始是干些没屁眼的事儿,比如堵在学校门口收学生保护费什么的,后来连雍觉得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就掏钱攀关系认识了个大哥,那大哥安排我们去他手底下看场子。我特别能打,跟着我的兄弟很讲义气,办事也利索,很快就有不少人开始跟着我干。人手多了,我开始抢别人的场子,挣钱的机会多了,挣得钱也多了,跟着我干的兄弟增加得更快。后来那个大哥怕我抢了他的位子,张罗着对付我。结果没弄过我,反而被我弄死了。当时还不认识那么多当官儿的,警察到处抓我,我到处逃,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还记得那天晚上,最初跟着我出来混的一个兄弟给我送饭的时候,说,大哥,我去替你顶这个罪。你比我更该活着,你能带兄弟们挣大钱。“
“当时我也怕啊,杀头的罪过谁不怕,更何况当时的我只是个二十不到的青茬。我不想死,也怕死,只能假惺惺地拒绝。他临走前对我说,大哥,别忘了兄弟。多亏了他,我才跨过第一个,也是最难的一个坎。看场子确实挣钱,我以前都想不到那些个大酒吧大夜店一天能挣多少钱,也想不到那些个赌场一天能圈多少钱。我的势力大了,便开始直接从营业额里抽钱,手里还掌控着大大小小店面的股份,真是躺着都来钱,很快,我就开了第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酒楼,再然后是自己的赌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是不假,那些个大领导一个个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私底下见了钱嘴咧得比谁都开。白道上的人收了钱收了礼,对我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猛杀人,基本就没事,我们也得以放开手脚干。仅四年,我就统一了大半个省的黑色世界,当时,大家都叫我吕皇帝。“
“后来,我遇到了人生中唯一斗不过的人,那人就是亓穹。“吕望抹了抹鼻子,说:”起因是我手下的兄弟看场子时遇到闹事的,调解的时候失手打断了滋事者的一条胳膊,后来才知道被打断胳膊的是亓穹的弟弟。开始没人当回事,我手下的兄弟跋扈惯了,在我们的地盘上龙来了都得盘着,多大背景也不当回事,以往的几年里也确实都是如此。直到一个星期后,中央突然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督导组进驻我所在的城市时,我才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影响极其严重的恶性事件,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搞这么一出?所有帮衬我的领导一夜反水,我的公司和店面也在一夜之间被尽数查封,我手下几乎所有管事的兄弟都被以打击黑恶势力为名抓进看守所。如此迅猛而果断的打击瞬间打散我多年经营的生意,也使我的兄弟们变成一盘散沙。亓穹本人几乎没有出手,我的势力就散了,无形的硝烟最浓重时,他现身了。他第一次出手就抓住了我的父母和姐姐,接着你开始苏醒,再然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你很厉害,好有意思。“枝流赞叹,说:”如此艰辛才打下的基业,为何说放弃就放弃呢?“
“收服亓穹之后,我没有利用他的关系网继续扩张势力,而是返回家乡,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做生意上。吕皇帝的余威笼罩在我黑白两道的每个竞争对手头顶,他们都很怕我,心想着不被我开刀已是万幸,没人敢主动冒头,都夹紧尾巴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一段难得的和平岁月。后来,我因为旧日与友人的感情,开始照顾她的亲戚,也就是上官怀?和上官瑾藏。正好,这时怀?也在千方百计地找我,想跟我说上话,我就顺坡下驴,主动接近她。小?估计以为我只是个厉害的混混而已,可能直到现在,都以为当年我是真的要追求她呢。“吕望忍俊不禁,说:”这丫头也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惊得不浅,也不知道侦察能力为啥这么强。当时我在医院陪着住院的姐姐,小?居然逃过重重看守的眼睛溜到我所在的病房门口。守在门口的兄弟拦住小?,就要把她拉出去的时候,被我喝止了。除去那些因素,小?此番举动也令我对她产生了好奇,我将她叫进来,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后来我们就聊起来了,我姐特别喜欢小?,一看见她就特开心。我想为我姐寻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居住,最好是那种凶宅,那样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人经过,也不会有人注意,我不想让之前那样的事再一次发生。以前手下的兄弟便开始帮我在全省范围内搜索,很快找到合适的目标,便是签村。我姐被秘密转移到签村,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和连雍还有小?小藏。”
“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完美无缺,这么多年,没有第五个人知道住在那里的是吕伶,直到昨天。”吕望说:“昨天我第一眼看见有人站在我姐家院墙外的时候,非常恐惧,我没办法接受失去姐姐的事实,我很怕,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能让我这么怕。虽然事后知道那两个人是来找你的,但还是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心安。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只要我继续干这行,危险就不会完全断绝,姐姐整天一个人住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太委屈她了,以前她可是个在家里待不住,很爱到处玩的人。我想让她开心,为了她,我愿意放弃所有。正好亓穹能力够强,兄弟们跟着他也不会少挣,我就把位子让给他吧……“
“我很欣赏你。“枝流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成精了?“吕望问。
“嗯?“枝流不解。
“你不是人吧?你是什么妖精吗?“
“我记得当时他们都叫我生息之神。“枝流温柔地笑了,说:“世间包括神明的所有生命都是我的孩子呢。”
“啊?”
“没什么。“枝流说:”我是谁不重要,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气寒冷不少,路边绿化带里的树只剩枝干,腐烂的叶片给草坪镀上泥土的色泽,淅沥的雨珠里裹着些冬天的味道,油路上支离破碎的腐叶被因雨而成的涓涓细流筛过一遍,几近透明的叶脉摇曳在透明的雨溪中,紧随秋天离去的步伐。路边,吕望的影子很长,被飞溅的雨珠模糊了轮廓,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不由得回想起方才酒桌上的推杯换盏。在场之人都极力挽留吕望,但吕望却并未从他们眼中看见真挚,他还记得当年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的眼神,那眼神真是令人温暖又心安。
“能再帮我一个忙吗?”枝流说。
“你说。”
“我找到了另一个转生者的下落,你可以不可以帮我把他也抓来?”
“没问题,那人身在何处?”
“那人现在在金碧辉煌。”枝流说:“他是亓穹的弟弟。”
“你让我现在去亓穹的酒楼找他的弟弟?“吕望皱眉:“弄死亓覃的后果不用我多说吧?你罩不罩得住?”
“相信我。“
“信,信,老子能不信你吗?“吕望气的将香烟丢掉,没好气地说:“你他妈,真能给老子找活干。”
半个小时后,吕望进入金碧辉煌,在枝流的指引下到达三楼最靠里的包间门口,推开门。
门内之人看清来者,唰一下同时站起身,虎视眈眈地瞪着吕望。
“亓覃,枝流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玩意?“亓覃皱眉。
“咋回事?他咋不知道你啊?“吕望问枝流。
“他魂魄里的神魂碎片是那种凶残又强大的,一苏醒就能直接夺过他身体的控制权,所以他不知道桃浪,也不知道我。“枝流说。
“那我怎么带走他啊?“吕望接着问。
“抓人。“枝流平静道。
“说得轻巧。“
“发他妈什么愣呢,问你话呢。“亓覃高声道。
“你得跟我走一趟。“吕望平静地说道。
“我看是你妈死了把你脑子刺激坏了吧?我跟你走?你算什么东西?“亓覃挑眉,大骂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跟我走,你刚才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吕望依旧平静道。
“上!让他清醒一下!“
随着亓覃一声高喊,在场的十几个大汉齐齐朝吕望扑来。
吕望抓起一根筷子,拇指一摁折断半截,腕子一抖,木刺参差的一头径直没入最近者咽喉,血未来得及从伤口喷溅,他便闪身切近,猛然抬腿,正正一脚踢在那人下颌。那人的身体如同跃出水面的海豚,血在身体到达最高处时喷薄而出,像海豚换气时喷出的水一样激烈,落下时又化为粘稠的雨,洒在每个人头顶。
吕望抹了把脸,其上血珠拖成一条条由粗变细的长痕,他说:“再来。”
众人嗅着空气中愈加浓重的血腥味,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不来?”厚重的实木餐桌被吕望一拳砸塌,他踩着木渣和碗盘的碎片走向亓覃,说:“这点胆?“
“我已经给我哥打电话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亓覃恐惧地缩在墙角,举着手机,慌忙喊道。
吕望一拳砸向亓覃面门,却被其轻松抬手接住。亓覃左手蛇一样探出,穿绕过并牢牢架住吕望方才打出还未收回的右臂,紧接闪身欺进他怀中,骤然起肘砸在他胸膛。剧痛袭来,吕望视线刹那模糊,只觉得身体都被来自亓覃的巨力撕成两半,他依稀看见自己的胳膊仍被架着,却切实感觉到身子已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地坠落,他眼前登时一黑,失去意识。
“醒醒。“枝流的声音在吕望脑海中响起。
“怎么回事这是?“吕望猝然惊醒,低头查看,发现右臂的袖子没了,正赤裸着,他觉得身体灌铅一样沉重,与当时刚从棺材里爬起来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你刚才死了。“枝流说。
“什么玩意?“吕望艰难地站起身,说:”他一肘子把老子打死了?”
“不是他,是桃浪醒了。”枝流说:“你看。”
吕望向亓覃看去,他随手将一只断口涌着血,可见白骨的胳膊丢在地上。从袖子可以看出,那是吕望的胳膊。亓覃的右手像被挤压的海绵一样渗出鲜血,啪嗒啪嗒地顺指尖滴落,他的头发完全变成纯粹的白色,右眼角多出一颗泪痣,五官也变得和钧一模一样。周围的一切,包括桌椅,天花板,地板,墙面,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变得千疮百孔,仿佛只要一股风就能使整座金碧辉煌化作齑粉飘散。
“这是那个桃浪上线了?”吕望皱眉。
“是的,钧与桃浪长得很像。”枝流说:“让我来。”
吕望感觉身体自发行动起来,全身瞬间充盈着令人愉悦的强大力量,他的左臂缭绕起绺绺清澈黑气,腐朽的事物被黑气拂过,转眼恢复如初。
“你是……“亓覃的声音变为清冷的女声。
“我是枝流。“
“宵小之辈,岂敢妄言。“亓覃冷哼,从右手心的血流之中缓缓拔出一柄半透明的狭刃白剑。
“不死。“吕望见状微笑,抬起左手,绺绺黑气缠成一股,沉在手心,他从手心沉寂如湖的黑气之中缓慢地拔出一柄色泽清澈而纯粹的狭刃黑剑。
“无生。“亓覃看着吕望手中的黑剑,脸上也出现笑意,他说:”真的是你。“
“跟我走吧。”
亓覃点头,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常,失去意识。
“老子真是欠你的。”吕望见亓覃昏倒在地,如释重负道。
“放心,我已经联系钧接上你姐姐了,她们现在在妙瞬家里,等会我们就出发。”枝流道。
吕望还没来得及说话,包间门便被砸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保安迅速涌入包间朝吕望包围而来。援军赶来,却没有为原本在场的十来号人壮势,他们被吓破了胆,瘫软在地。
“还有的忙活呢。“吕望脱掉外套丢在地上,抽出别在后腰的短刀。
“欢欢!你这是怎么回事!“吕伶打开门,连忙迎上前去。
“没事。“吕望将亓覃丢在地上,低头缺少右边袖子的衣衫,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想编个瞎话,又不擅长,只能硬着头皮说:“上楼一不留神摔了一跤。”
吕伶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吕望,确认他真的没有受伤之后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揉着他的脑袋说:“你从小就不会撒谎,这话你自己信不?”
“嘿嘿。”吕望挠头傻笑。
吕望皮肤里飘出一阵黑烟,缓缓飘动,聚成一个人形。
黑烟散去,一个女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女人肩宽腰细身材,极高,至少有两米三四的样子,头发绑成麻花形状的辫子,垂至腰际,脸颊边几绺长短不一的碎发被从未关的门之外而来的风吹得飘动,她的头发是如深渊之底一般的黑色,纯粹而深邃,仿佛有吞噬光明之能。她的眼睛却是纯白无瞳仁,那白色吕望从未见过,极其冷冽,只是看着就觉寒意刺骨。她的左手被黑气包裹,黑气外形像尖锐锋利的手甲,质地却时而沉寂时而飘忽,湖面一样,被风吹拂时会泛起一层层精致小巧的涟漪,她的臂膀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水流一样轻柔地飘动。女人静静地站着,虽然带着温柔的微笑,但吕望却不禁战栗,仿佛此时并不是简单地面对着她这个人,而更像仰望着一片连绵不绝的高峻雪山。
“我是枝流。”女人微笑:“认识那么多年,你还没见过我的样子吧。“
“我现在信了。“吕望仰头看着枝流,说:”虽然我不知道神长什么样,但觉得肯定就长你这样。”
吕望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见了来电显示上的亓穹二字。
吕望看看枝流。
“接。”枝流说。
“你什么意思?”亓穹的声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听不出语气。
“我需要你弟帮我个忙。”
“帮你妈了个逼!赶紧把他给我送回来!”在吕望的印象中,亓穹从未如此失态过。
“帮完我的忙,给你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十分钟,就十分钟。”亓穹说:“晚一秒我把连雍的头挂在金碧辉煌大门上!”
亓穹话音未落,连雍的惨叫声响起来,极其刺耳。
连雍很能忍,当年划破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是什么让他惨叫了?吕望眼前猛地一黑,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扣进肉里,流出鲜血,他看着枝流,问:“怎么办?”
“对不起。”枝流的手猝然捅进吕望心窝。
吕望的心脏仍在枝流手中血淋淋地跳动,他一直看着枝流,双眼却根本没有捕捉到枝流行动的轨迹,只是歇斯底里地圆睁,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完整的音节也说不出来,他无力地瘫软在地,暗红的血转眼聚成泊。吕望颤抖的手艰难地抬起,盲目地摇晃,他想要抓住吕伶的手,他正在涣散的视线最后看见的是吕伶朝自己跑来的身影,他最后听见的声音中,除去吕伶的哭号,还有枝流依旧轻柔的话音:“对不起,吕伶的魂魄里也有桃浪的神魂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