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壹叁]险进谏珠玉阻血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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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祝史还有个'但是'未言尽。”楚皇哂笑,似起了几分不悦。
气氛渐显压抑,四周宫人屏思凝神,将头低的更深。
软榻对面,楚令昭羽睫轻柔垂动,她敛了下气息,撩袍跪下,“臣斗胆,请陛下容臣细道其缘由。”
她跪的干脆,瞳目平静,暗金赤纹的祝史官服修饰的身姿笔挺如松。
楚皇唇畔那抹哂笑敛尽,眼眸沉沉盯向少女,未曾言语。
男人年岁容颜停驻于青年模样已二十载,长生不老永驻了他艳美冠绝的倾国姿貌,却亦淡化了感受岁月蹉跎才能拥有的沧桑情感。
相较于历经病老衰亡的世人,这位望帝上宫之首的帝王……更接近于神。
伴着神?堪称残酷的慈悲,悯世却冰冷。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嗓音没了先前的慵懒,只余薄淡肃凉:“既知铲除门阀并非一夕之功,就说说大楚是如何将权力逐步收归中央的?半盏茶内述明,朕便准你细道求情缘由。”
楚皇面庞冷冽无澜,仅对少女予出片语,要求严厉而苛刻,但依几位王储的评价,又似乎,这才是大楚上宫帝王的素常模样。
宫娥将一尊小型沙漏翻转,流沙顺流滑落,限制的时间不断流逝。
楚令昭扫了眼琉璃内的细密流沙,不疾不徐开口,将数百年变革清晰道来:
“若论相对温和的制度上的革新改制,自始于三百年前,大楚景宗时期的吕坚变法。发展至如今,有力打压门阀士族势力的政令有四:
土地其一:田地计户均于民;
军事其二:私兵府兵强制散尽,严查贵族以及百官众庶囤军聚奴,兵械禁私造私蓄;
授官其三:科举文武两试并行,门荫之官不逾官吏总数十之二,经上擢封之官不逾朝官总数百之一;
刑律其四:罢黜士族'豁免'之权,肃治徇私包庇,力行'法不阿贵';
但在当初,这些和缓之法推进极慢,初始未曾大力撼动门阀势力,以致逾数百年而成效甚微。直到六十年前先上……”
说到这里,楚令昭心念微停,倏然想起在那本怪异戏折子上看到的十二首诗,位列“业”字章目处的第一首《志鸿鹄》倒是像极了在说六十年前少年继位的大楚先皇,尤其那句“誓收诸邑止征伐”。
她敛定思索,不着痕迹地续上方才的话:“先上年少鸿志,筹划蛰伏十年之久,终得万事具备后,以铁腕之力暗令军队发动突袭,分派各地皇室多位亲王亲自出战,屠杀剿灭十七处城邑大门阀势力,彻底撼动士族根基,肃清门阀相互攻伐的局面,将大楚正式推入变制大潮。至此,其余薄弱门阀才走向飞速衰落一蹶不振之路。”
楚令昭话音落下,言毕时沙漏上层的流沙还剩一小点,算是在时限内述完。
楚皇闭目听她条理清晰地讲述完成,面色一如方才,只是再睁开双眸时,眼底的萧冷却减退许多。
他子嗣众多,这位被“抹杀”多年的最小皇女,竟是颇有胆色。
既然的确在半盏茶内通过考校……男人抬了抬手,“你方才欲说的为门阀求情的缘由,讲。”
得了楚皇允准,楚令昭缓缓出言,语调清沉,“对于如今的大楚,所谓'门阀士族'就仅仅是个旧日的空壳、风中的枯木,残余在朝廷之内的门阀官员亦被架空多时,对比之下,甚至不如些平泛的清流官宦。陛下想要铲灭他们,不过手掌翻覆之间,与碾碎鸟虫无异。但是……”
楚令昭话语润和,“但是,即便这些残余门阀只是风中枯木,枯木生长百年,埋在土壤中的根系到底深遂而脉络延绵广阔,虽死,却不僵。相反,这些根系脉络会化作土壤的养料,滋养大地新鲜生机。”
少女虽是跪着,却姿态不卑不亢从容如故,类比的事物亦颇有新意,楚皇单手撑着额角,斜坐在软榻上垂眸注视她,眼底冰冷又化开几分,挑起了几许淡雅。
她言辞泽净如珠玉,所言出于利弊条理又不失婉切,“臣敬佩陛下为这场持续三百年的变革肃清后患之心,然一统事业却是历经了更多跌宕的千年大计,陛下不惜命玄武王储亲监运河开凿,不正是要为未来大业奠定坚实之基?而今,残余的门阀势力已然主动散权,枯木已倒,仅剩无数根系。陛下圣目远瞩,楚地万物正待更进一步焕发昌兴,门阀威胁不再,只余积淀多年的渊渊学识,一众长者、后辈现亦算作大楚所庇护的黎民百姓,与其大肆屠杀血染坤土,何妨留他们一命?”
“大楚科举大势倾压之下,多为警惕一术独尊,选试只言务实治国而不崇单一之术,学阀尚且难以成形,更休提门阀死灰复燃。如此境况,旧世族已难再兴风浪,更无法把控手中典籍,只遣散其远离朝堂办学,如腐根滋养新生,将残余世族所剩的学识散于大楚后辈学子,权算作门阀百年前仕途垄断的拨乱反正。而选官尽处,有殿试钦选统控,朝堂明暗两极在皇权掌控之中,残余势力何能有机会再入高位?留他们散学,不过是发挥尽他们残存的价值罢了。”
楚令昭于条理清晰论述下送出规劝之意,一言结束殿内宫人们大多忍不住悄然望她。
楚皇凝望着身前少女,静默流淌间隙,似有千万思绪回溯如烟。
良久,他轻缓弯了弯唇,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态,“行了,莫要再跪着,起来罢。”
稀疏的风萦绕开满殿迦楠沉香的古典甘凉,楚令昭鼻息间掠过这味幽香,心中知晓楚皇听进了她的谏言。
她拎着衣袍起身,姿态风雅,一如往常雍容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