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风雪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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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又陆续下了雪,夜风裹着白茫茫泼过棱?假山,洒进了廊下,尚柳来吸了吸鼻子,脚下加快,一会儿终于躲进河边直房。

    铜火盆堆足了炭,一个火者①替他脱掉狐皮围脖,已经湿了一圈,另一个搅了热帕子。尚柳来将手中的信匣放在梨木小几上,里头都是各地坐记②报上来的有关逆党残余的消息,侧身接帕子时问:“小爷呢?”

    他是御前的五品随堂太监,也是檀韫的亲近人,私下都管檀韫叫“小爷”。

    火者答话说:“乾和宫有上兵部左侍郎府讨逆的旨意,监事一个时辰前便出宫了。”

    这事儿原本无需檀韫亲自跑一趟,尚柳来稍一琢磨,叹了口气,随后将擦过脸颈的帕子递回去,“让翠尾去熬牛乳吧,等小爷回来喝了才好睡。”

    火者呵腰退下。

    尚柳来踱步到暖帘的边缝前,摩挲着掌心放眼一望,朱檐穹顶,宫灯晦暗,风雪遮了不夜天。

    一队配刀的人马从雪幕尽头闯入,打头的是个年轻百户,大红曳撒,两侧的褐衫番子③护着中间的马车平稳驶来。左侍郎府门前提灯照看的门童如夜间见鬼,转身跌进门槛,通传去了。

    俄顷,换了个老管家提灯出来,马车也稳稳停在阶下。

    两个番子搬了脚蹬放好,百户翻身下马,一边接过伞撑开,一边走到车前开门。

    出来的是个极年轻的宦官,鹭鸶石竹月白鹤氅罩一身清癯皮骨,弯腰时描金乌纱帽两侧的珠璎绳轻轻摇了摇,孔雀绿坠脚在老管家的灯笼上晃过一道虚影。

    老管家握着灯笼柄的手一紧。

    两年前去宫门接老爷回府时,他见过这张脸,更稚嫩地伴在七皇子身侧。陛下御极后杀过些龙潜时的旧人,可檀韫仍站在离主子最近的地方,还被擢为御用太监,有官秩,有权势,在正式场合和奏疏等书面遣词中也不对上自称“奴婢”,可以和朝臣们一样称“臣”。

    约莫半年前,缉事厂的陈督主突然卧病在床,难顾公务,好在圣心体恤,特意遣派檀韫暂代事务,还特意为其设了个“监事”的头衔。

    帝心朗然,推诚不饰。

    缉事厂这柄专为天子所用的邪器自然要控制在御前最得信任的人手中,而朝臣眼中不足为惧的“嫩崽儿”偏就有架空缉事厂的金刚手段。

    鬼仙临门啊,老管家恭谨折腰,“檀监事。”

    檀韫扶着百户的手臂下车,客气地说:“今儿是正旦,又逢风雪,叨扰了。”

    不似少年人的张扬意气,檀韫有另一把风风韵韵的好嗓子,清茶过嗓,不艳不冷,本该洋洋盈耳,老管家却浑身发冷,侧身道:“不敢,请监事随老拙来。”

    百户合伞丢给其中一人,领着其中一队番子入府。待到花厅时,左侍郎王骞已经穿戴整齐地祗候着了,许是早有所料,本就没有入睡,当他看见檀韫时,面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们有些交情,几年前檀韫曾为直言顶撞老祖宗④的王骞求过情,王骞记得这恩,这些年从未同别的清流聚桌说檀韫一句不是。互相见了礼,王骞请檀韫上座,婢女随后将白瓷碗放在檀韫手边。

    王骞“请”道:“夜里饮茶难眠,请喝一碗桃汤。”

    立在椅子旁的百户警惕地探手过来,檀韫示意无妨,王骞对他没有杀心,这人也不会使这种手段。他捧碗尝了一口就搁下,说可惜了,“掌勺人心浮气躁,过了火候。”

    王骞单臂枕着桌沿,“饮桃汤以辟邪,就当求个好兆头吧。”

    “贵府进了鬼,”檀韫开门见山,“看来它只能暖胃。”

    王骞诧异,“今日佳节,我阖家团圆,只顾吃喝,散席后更是家门紧闭,哪来的鬼?”

    百户冷声说:“缉事厂侦报傅赭的随侍宦官夜入侍郎府,不容王大人狡辩。”

    傅赭还是皇子时行三,与陛下同为太后所出,只是兄弟俩本就不亲厚,还多有嫌隙,要争同一个位置,自然头破血流。先帝临终前选择了陛下,傅赭幽禁府邸,陛下登基初并未下达处置,某日却在宫外遇刺,刺客正是傅赭指派,是以三皇子府尽数伏诛,傅赭被贬为庶人,饮鸩而死……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

    檀韫对傅赭素来憎恶,让人死得很惨,他办得隐秘,只有那日的剥皮官和随行的几个人知道。但众人皆知的是,这般情形下藏匿傅赭党羽残余,论最轻的罪都是蔑视君威。

    王骞面色如常,笃然道:“绝无此事!我的确做过傅赭一派,但我如今是陛下的臣子,绝不敢与逆贼谋事,若应百户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尽管拿我进诏狱!”

    “严重啦,知早没有说你谋逆的意思。”檀韫说,“你是傅赭的旧部,陛下仍然用你,不就是知道你是个实干派,惜才吗?今儿麻烦找上你家门,你开门把它扔出去便是体贴圣意,圣心烛照,自然也不会平白误会你不忠。”

    话很客气,且意思分明,若交出逆贼,他愿给一条活路。

    王骞深深地看了檀韫一眼,压下心中的感激,须臾就平常道:“檀监事,我话不改。”

    “傅赭早投胎了,党羽即将被清剿干净,还能成什么事?你惦记旧情不忍交人,我能体恤,可咱们做事也不能全论私心。达祖,”檀韫瞧着院中的雪幕,“窝藏逆贼视同谋反,想想还在老家等你的小孙儿。”

    花厅冷寂了片晌。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王骞僵硬地松开绷紧的下颌,苦笑着朝檀韫拱手,“夜寒风冷,劳监事白跑一趟,当真……劳烦了。”

    檀韫不再说话。

    “拿人!”应知早说。

    “是!”廊上的一班番子握刀应声,迅速分为两拨从左右廊道离去。

    风雪簌簌,掩了厅内众人的呼吸声,寂静片晌,“进去!”两个番子捆了个素布衣来,粗鲁地搡到厅中。

    应知早上前,俯身掐住这人的下巴一认,回头说:“监事,是如敏。”

    檀韫睁眼把人看了,“瘦了。”

    他们是同一年入宫的,如敏要大两岁,他们曾在内书堂做同窗,一起为课业头疼,也并肩跪着挨过手板。后来,如敏被选做三皇子伴读,他则去了七皇子身边,主子们逃不过一个“争”字,他们幼年的情谊也经不起消磨。

    “过街老鼠,日夜蹿着阴沟,只剩下这身脏皮了。”如敏清秀的眉眼早已被阴霾笼罩,看向檀韫的目光充满怨憎,“你早把我的藏身处查清了吧,这侍郎府有你的眼线。”

    “缉事厂为天子耳目,在何处都不奇怪。”檀韫淡然回视,“把人交出来,你自己挑个死法。”

    如敏不解地横眉,“旧主身边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最清楚,你要拿,我这条残命给你,但要别的,你就是剐了我,我也拿不出!”

    “不然。”檀韫摇头,“王侍郎明知我不会无备而来,也知藏不住你,却还是舍一家老小保你?”

    檀韫瞧着如敏,如敏也瞪着他,像一场沉默的对峙。刮骨要用钝刀,这样才更疼,檀韫沉静的目光就是这样一柄刀,少焉,如敏的眼中终于溢出惶然。

    檀韫轻笑,“值这么多人命的不是你,我记得傅赭的儿子也快四岁了?”

    “是三岁,小公子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被皇子妃抱在怀里!”如敏引颈向前,被身后的番子一脚踩住肩膀,额头“砰”的磕到地上。他眼冒金星,竭力挣扎嘶吼,“斯人已逝,你还要往我主头上乱盖屎盆子,檀??”

    檀韫握着扶手的指尖轻轻一点,应知早上去就是一脚,如敏被踹偏了脸,呕血吐出颗牙,震晕了过去。

    “忒吵。”应知早转身回到檀韫身边,瞥了眼沉默苍白的王骞,“都是给脸不要的东西,何劳监事多费唇舌?”他躬腰时极快地看了眼檀韫被风吹红的鼻尖,轻声说,“夜里风雪大,您早些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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