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心倦(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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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夜半时分,乐无涯只觉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野火,烧得他躺不住,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滚。

    ——那一杯冷酒,在他无知无觉间,烧成了一个滚烫的火球。

    他足有大半年没尝过这滋味了,几乎有些陌生。

    但因为过去应对这突发的胃疾甚有经验,所以他一声不吭,只把自己蜷缩起来,咬牙忍耐。

    迷迷糊糊间,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随着体位的变化,咸涩的汗水滚进了他的眼睛,又顺着他的眼睫滑下来,犹如哭泣。

    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出声,只是缓慢又艰难地呼吸着,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项知节摸一摸他的胃腹,察觉到那里空空如也地凹了下去,脸色就不大好了。

    但他永远做不到对乐无涯摆脸子。

    他没有一句抱怨,而是动作轻柔地把他扶起来,叫了热水来,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好让那胃部的痉挛尽快平复下去。

    他不敢轻易往他嘴里塞吃的,怕是越吃越坏。

    先缓过这一阵,再说其他。

    温热的水流入喉管,确实让乐无涯干涸的咽喉舒服了不少。

    他贪喝得多了些,没想到一口走岔,水就呛进了气管。

    他伏在床边剧烈咳嗽起来,几欲作呕,可是鉴于胃里空荡,口唇间流下的只有清水。

    项知节心疼不已,又是抚背顺气,又是软言哄劝,好容易把他的咳嗽止住了。

    可乐无涯并没直起身来,肩膀还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似是在饮泣。

    项知节从未见过乐无涯流泪,见他伤心至此,一颗心几乎要在腔子里颠倒过来,小心摩挲着他的肩膀,只把他当个琉璃人看待:“老师,怎么了?”

    乐无涯一开口,真是带了颤悠悠的哭腔:“我完蛋了,我脑子进水了,水都冒出来了……”

    项知节:“……”

    乐无涯痛苦万分,泫然欲泣:“我只有脑袋聪明了,没有脑子,谁还喜欢我啊?”

    项知节强忍住不笑出声来,但尾音里还是不免带上了软乎乎的笑意:“我喜欢老师啊。”

    乐无涯忙着为自己进了水的头脑悲伤,糊里糊涂地瞧他一眼,眼里水汪汪的:“……你?我都把你的东西全收走了,你怎么还喜欢我啊?”

    “那也不能

    不喜欢的。”

    “我不给你写信,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只有等了啊。”

    “等不到,怎么办?”

    “那就一直等。”

    乐无涯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用汗津津的手握住项知节的手,昏沉沉地安慰道:“那我好了之后,还给你写信。你不要老是等啊。”

    项知节话音里带着上扬的笑意:“嗯。”

    “高兴点。我听不出来你高兴呢?”

    项知节终于是笑出了声,边笑边答:“……是。”

    好容易把情绪失控的乐无涯哄回床上去,项知节索性不睡了。

    他叫驿卒送了浓浓的一壶酽茶来,一边把手掌隔衣覆盖在乐无涯胃腹,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半个时辰后,见他紧蹙的眉头略略放松下来,胃部也重新恢复了柔软温暖,项知节叫来如风,轻声嘱咐了他几句话。

    ……

    乐无涯做了一夜乱梦。

    他一边和小凤凰谈天说地,一边检查着去攻打铜马时随身携带的箭袋,一边盘算着要怎么战死沙场,才能既给乐家无上荣光,又能送一桩军功给那个被自己害惨了的、素未谋面的亲生兄长。

    他刚结束一句谈笑,转过身来,便见数支散发着硫磺香气的箭矢,钉在他的身体里。

    他抬起头,隔着硝烟和鲜血,见到了神情狠戾、单眼却流下了一行泪的赫连彻。

    乐无涯栽下马来,在扑面而来的青草香中,眨了眨眼睛。

    他想,倘若自己没被于副将抱走,生在景族,长于长风,应该也会很受宠的吧。

    这样算来,自己的运气还是蛮好的。

    在梦里,他感觉不到身体疼痛。

    可当他听到小凤凰带着哭声的一声“乐无涯”,喊得凄厉无比、撕心裂肺时,他那颗没中箭的心也一并撕扯开裂,痛得他差点没喘过气来。

    乐无涯动了动身子,想要去安慰他。

    然而,他翻过身来,天地便为之一新。

    战场荡然无存,只有一片草长莺飞的莽莽草原。

    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狐狸蹲踞在他身前,好奇地望着他。

    梦中的乐无涯自然而然地把它们抱起来,揣在怀里,就地盘腿坐下。

    不多时,他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闻人约在他身边坐定,对他浅浅一笑,便和他并肩静静看起前方风景来。

    这梦的开头混乱痛楚,结尾却甚是平和喜乐。

    乐无涯咂咂嘴,睁开眼睛,只见窗外天色泛青,清晨凉爽的风掠入窗内,带来了青草的芬芳。

    一时间,梦境似乎与现实有了重叠。

    可当他挪动着微微酸痛的脖子,向旁边看去时,登时吓了一跳。

    项知节与他同榻而眠,衣衫严整,正在认真地……打毛线。

    察觉到乐无涯直勾勾的眼神,他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温煦笑道:“老师,醒了?”

    乐无涯张了张嘴。

    无数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叫他轰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当即发誓,如无意外,从此之后,他滴酒不沾。

    可面对眼前的窘境,他干净利索地选择装傻,以保全颜面:“……小六?”

    他勉强支起软绵绵的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见他神态不似作伪,项知节也并不失望。

    昨夜,他已很赚了,实在不可将老师迫得太紧。

    他放下手里用以修身养性的毛衣针,平和道:“老师,知节昨夜来此,本想同你商量一件正经事。也亏得我来叨扰这一趟,不然老师昨夜醉酒,谁来照顾呢?”

    乐无涯心虚地摸下床榻,整理仪容,好让自己看上去稍微平头整脸些,至少把昨夜撒泼撒痴时丢的脸找补回来一部分:“何事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抬眼看向乐无涯,目光清炯如星:“若我想继大统,承帝位,不知老师可否相助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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