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横死临淄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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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劳顿,进临淄城时已日迫西山,闾里闭门,孟弋挑了最近的逆旅入住。郭家信使运气不好,赶到城门时,城门已关闭。人生地不熟,有钱也没处使,只好在城外觅了家逆旅歇脚。天亮,临淄在喧嚣中开始了新的一天,不愧是富甲海内的名都,举袂成幕,挥汗如雨。孟弋一行人才从半凋敝的邯郸出来,蓦然见了人间富贵,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进了北门,到了临淄最繁荣的庄岳之间,珠宝珍奇、鱼盐酱豉、酒肉果蔬、粮食布匹,凡是民生所需,应有尽有。还有卖挂占卜的,逢人就热情吆喝,招揽生意:“卦卦灵,卦卦灵,不灵不要钱!”
那卖卜的白净脸、丹凤眼,弃瞟了眼双脚就走不动了,欲近前算一卦,被羊午恶狠狠剜了一眼,搡了一掌:“想都甭想!快跟上,别耽误夫人正事。”
这两口子太有趣了,孟弋憋笑憋得腮帮子疼。弃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多好。女子就该如是。
弋氏在临淄的店肆就开在岳市,比肩而邻的两家,分营赵国和齐国物产。起初,孟弋没想在齐国设店肆,但因与齐国买卖往来频繁,物产堆积多了不好存放,便盘了两家店肆。谁能想到,当日无心之举,反倒成了今日的避难居所。
店肆的掌柜伙计见孟弋来到,躬身行礼问安,立刻引她去了后头的院子。
院中一小少年正费劲举着扫帚扫地,见有人来,他抬头一看,红了眼圈:“姊!你可来了!”
两年没见,槐长高了许多,也壮了,小牛犊似的。弋叟这人,心肠不坏。逃难时,留下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看家,其余老弱妇孺全带到了齐国,连朱氏母子也没丢下。
孟弋猛然醒悟,母亲和幼弟饿死,自己险些被卖,这些年一直是纠缠她的梦魇,又何尝不是父亲的梦魇呢?只不过父女脾气都冲,针尖对麦芒,长年累月无休止的吵来吵去,硬是在彼此之间筑起了厚厚的心墙。
弋叟早被惊动了,拄着拐杖颤巍巍迎出来。
久别相见,二人性子都收着。孟弋说起了邯郸景况,弋叟听着听着掉起了老泪,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朱氏远远地瞧着孟弋,直抹眼泪。
仆人挨个近前拜见孟弋。
孟弋扶父亲回屋,父亲腿脚愈发不利索,走路都离不了人了。
“要回邯郸喽,高兴!”
陪孟弋一道来的婢女辛悄悄拭泪。
孟弋强忍眼底酸涩,撇头望向院外,老榆树的一片叶子自枝头脱落,飘落根脚。
陪父亲吃过午食,孟弋点了人手去市场。弋叟忍不住絮絮叨叨:“早点回来,别买那么多东西,价钱谈不拢就算了,早点回邯郸,临淄我一天都不想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
话就不能多说,父女眨眼又回到争吵不止的状态,孟弋不耐烦,一溜烟跑了。弋叟精神头也足了,不似恰才那般颓靡,“说几句就不耐烦,我还有几年活,还能说你几句?”
辛嗔怪:“当然要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弋叟笑着摆手:“那就不是人喽,是要遭天谴的。”
孟弋刚离开,一道人影旋风般刮入店肆:“敢问,主人家可是邯郸弋氏?我是邯郸郭家派来送信的,孟弋夫人可在?小的有要事禀报。”
伙计没敢耽搁,立即引他去见弋叟。
一听爱婿被逐,弋叟脉搏都加速了,吓得辛赶忙扶他坐下,抚背顺气,又叫来叔牛那傻小子,“愣着干嘛,赶紧把少主找回来!”
孟弋走远了。察看市场物产、物价,又马不停蹄去拜访了常年有生意往来的临淄大粮商。
邯郸大战刚结束孟弋就上门送钱,粮商高兴,主动降了价,孟弋省了一大笔。
孟弋郑重道谢,又打听起临淄城珠宝的行情。“有位友朋,手上有一批南海珍奇,想出手,奈何邯郸被围两年,这批宝贝全压手上了,今我来临淄,他托我打听齐国可有喜欢珠宝的。”
她的朋友就是她自己。吕不韦留下的那批金珠宝贝,放在她手上,一点用处也无,不当吃不当喝的,因此想在临淄碰碰运气,转手兑成钱粮。
粮商表示会代为留意。
拜别粮商,孟弋又在市场购买了许多盐、豉、醢酞。
等到气喘如牛的叔牛终于找到她时,市场都快关闭了。
“少主,快随我回去,邯郸来人了,出大事了!”
读罢郭起的信,信札自孟弋手中啪嗒掉下。
赵丹要逐赵简,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做兄长的!赵简会如何应对?
孟弋心急如焚,胸中涌上一股冲动,她不管不顾冲到院中,牵了匹马:“我要回邯郸!”
众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钟离克和羊午最先反应过来,牵马就追。
孟弋冲到街上才发现市中人渐渐散去,往家赶,离太阳落山不远了。她要赌一把,日落前一定要出城。
***
弋叟长吁短叹,命令家仆收拾行礼,明日一早就启程回邯郸。
弃在院中帮着伙计抱柴,听到有人叫门。
弃落了栓,拉开门,骤然呆住了。
***
天不遂人愿,孟弋没跑过落日,赶到城门时城门已闭,城门吏毫不客气将她赶了回去。
她万念俱灰,在城门下徘徊良久,只恨不能胁下生翼,飞跃高耸的城墙。在钟离克和羊午的劝说下,她只好沮丧地回去。
真是绝妙的讽刺,没等秦人攻下赵国流放赵简,倒先让自家兄长流放了。
“公子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无端的猜忌和排挤,哼,若不是公子不肯,我等早就……”
羊午话没说完,孟弋听懂了,做手下的,谁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更进一步?孟弋于绝望中生出了一丝丝希望,赵简手底下这群人,倒可试着一用。
早春天气,齐国又居东方,天黑得早,路没走到一半,视野中便一片黑了。孟弋心头阴翳更重,赵简会如何抉择?逆来顺受,乖乖去燕国?燕国能收留他吗?她该怎么办?一起去燕国?
想着想着难受死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现在不是战时无人可用,舔着脸大言炎炎兄弟情深的时候了,赵丹真该死!
哒哒哒,空旷的街衢迎面驶来一骑,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孟弋心思过重,出现了幻觉,把骑手看成了赵简。
她嘲笑自己失心疯了。下一息??
“葵!”
孟弋心尖一颤,那人疾如风向自己奔来。
那不是幻觉,那真的是赵简。
“简!”
马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四蹄扬起,奋力腾骧。
***
“你怎会来齐国?是燕国不肯收留你?”
回去后,赵简拜见了弋叟,孟弋心急,没容他们多说几句,就拉走了赵简问话。
相较于她的急躁,赵简反倒悠然惬意多了,笑意都透着恬然从容。多日未见,思念、担忧在心中烘焙酝酿,此刻化为痴缠的拥抱。
孟弋一把推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危机都过去了,没事了,我是奉命出使齐国的。”赵简喂她一颗定心丸。
孟弋一愕。
赵简笑了。两人真的分开太久了,消息都错节了。
赵丹命令下达时,赵简懵了,木然不知所措。他要被赶出赵国了?!赵丹是承嗣的宗子,他驱逐赵简,也即意味着赵简被宗祧抛弃。一个没有祖宗的人,与禽兽何异?
赵简神清凄惶,如丧家犬。行尸走肉般出了大殿,凉风一扫,打了个激灵,不,他不能走,他走了,葵怎么办?他哪里都不去,就在邯郸,等她回来,就算走也要带她一起走。
然而,王命不可违,邯郸城中有谁能替他挡一挡?叔父固然可以,但不到穷途末路还是不要让叔父站到赵丹对立面,不好收场。
还有谁?他脑海中拼命搜检可能人选,忽然听闻一声铿然钟响,他循声望去,钟声来自东面,东面……祖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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